《骆驼祥子》中的环境描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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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灰天上透出些红色,地与远树显着更黑了;红色渐渐的与灰色融调起来,有的地方成为

  灰紫的,有的地方特别的红,而大部分的天色是葡萄灰的。又待了一会儿,红中透出明亮的

  金黄来,各种颜色都露出些光;忽然,一切东西都非常的清楚了。跟着,东方的早霞变成一

  片深红,头上的天显出蓝色。红霞碎开,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,横的是霞,直的是光,在天

  的东南角织成一部极伟大光华的蛛网:绿的田,树,野草,都由暗绿变为发光的翡翠。老松

  的干上染上了金红,飞鸟的翅儿闪起金光,一切的东西都带出笑意。祥子对着那片红光要大

  喊几声,自从一被大兵拉去,他似乎没看见过太阳,心中老在咒骂,头老低着,忘了还有日

  月,忘了老天。现在,他自由的走着路,越走越光明,太阳给草叶的露珠一点儿金光,也照

  亮了祥子的眉发,照暖了他的心。他忘了一切困苦,一切危险,一切疼痛;不管身上是怎样

  褴褛污浊,太阳的光明与热力并没将他除外,他是生活在一个有光有热力的宇宙里;他高兴

  ,他想欢呼!

  太阳平西了,河上的老柳歪歪着,梢头挂着点金光。河里没有多少水,可是长着不少的

  绿藻,象一条油腻的长绿的带子,窄长,深绿,发出些微腥的潮味。河岸北的麦子已吐了芒

  ,矮小枯干,叶上落了一层灰土。河南的荷塘的绿叶细小无力的浮在水面上,叶子左右时时

  冒起些细碎的小水泡。东边的桥上,来往的人与车过来过去,在斜阳中特别显着匆忙,仿佛

  都感到暮色将近的一种不安。这些,在祥子的眼中耳中都非常的有趣与可爱。只有这样的小

  河仿佛才能算是河;这样的树,麦子,荷叶,桥梁,才能算是树,麦子,荷叶,与桥梁。因

  为它们都属于北平。

  御河的水久已冻好,静静的,灰亮的,坦平的,坚固的,托着那禁城的城墙。禁城内一

  点声响也没有,那玲珑的角楼,金碧的牌坊,丹朱的城门,景山上的亭阁,都静悄悄的好似

  听着一些很难再听到的声音。小风吹过,似一种悲叹,轻轻的在楼台殿阁之间穿过,象要道

  出一点历史的消息。虎妞往西走,祥子跟到了金鳌玉呜。桥上几乎没有了行人,微明的月光

  冷寂的照着桥左右的两大幅冰场,远处亭阁暗淡的带着些黑影,静静的似冻在湖上,只有顶

  上的黄瓦闪着点儿微光。树木微动,月色更显得微茫;白塔却高耸到云间,傻白傻白的把一

  切都带得冷寂萧索,整个的三海在人工的雕琢中显出北地的荒寒。到了桥头上,两面冰上的

  冷气使祥子哆嗦了一下,他不愿再走。平日,他拉着车过桥,把精神全放在脚下,唯恐出了

  错,一点也顾不得向左右看。现在,他可以自由的看一眼了,可是他心中觉得这个景色有些

  可怕:那些灰冷的冰,微动的树影,惨白的高塔,都寂寞的似乎要忽然的狂喊一声,或狂走

  起来!就是脚下这座大白石桥,也显着异常的空寂,特别的白净,连灯光都有点凄凉。他不

  愿再走,不愿再看,更不愿再陪着她;他真想一下子跳下去,头朝下,砸破了冰,沉下去,

  象个死鱼似的冻在冰里。

  街上的柳树,象病了似的,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;枝条一动也懒得动的,无精

  打采的低垂着。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,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。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,与天

  上的灰气联接起来,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,烫着行人的脸。处处干燥,处处烫手,处处憋

  闷,整个的老城象烧透的砖窑,使人喘不出气。狗爬在地上吐出红舌头,骡马的鼻孔张得特

  别的大,小贩们不敢吆喝,柏油路化开;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也好象要被晒化。街上异常

  的清静,只有铜铁铺里发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单调的叮叮当当。拉车的人们,明知不活动便没

  有饭吃,也懒得去张罗买卖:有的把车放在有些阴凉的地方,支起车棚,坐在车上打盹;有

  的钻进小茶馆去喝茶;有的根本没拉出车来,而来到街上看看,看看有没有出车的可能。那

  些拉着买卖的,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,也居然甘于丢脸,不敢再跑,只低着头慢慢的走。

  每一个井台都成了他们的救星,不管刚拉了几步,见井就奔过去;赶不上新汲的水,便和驴

  马们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气。还有的,因为中了暑,或是发痧,走着走着,一头栽在地上,永

  不起来。

  刚上好了雨布,又是一阵风,黑云滚似的已遮黑半边天。

  地上的热气与凉风搀合起来,夹杂着腥臊的干土,似凉又热;南边的半个天响晴白日,

  北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,仿佛有什么大难来临,一切都惊慌失措。车夫急着上雨布,铺户忙

  着收幌子,小贩们慌手忙脚的收拾摊子,行路的加紧往前奔。又一阵风。风过去,街上的幌

  子,小摊,与行人,仿佛都被风卷了走,全不见了,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。

  云还没铺满了天,地上已经很黑,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黑夜了似的。风带着雨星,

  象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,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。北边远处一个红闪,象把黑云掀开一块,露

  出一大片血似的。风小了,可是利飕有劲,使人颤抖。一阵这样的风过去,一切都不知怎好

  似的,连柳树都惊疑不定的等着点什么。又一个闪,正在头上,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

  ,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,土里微带着雨气。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几个,他哆嗦了两下。雨

  点停了,黑云铺匀了满天。又一阵风,比以前的更厉害,柳枝横着飞,尘土往四下里走,雨

  道往下落;风,土,雨,混在一处,联成一片,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,一切的东西都被

  裹在里面,辨不清哪是树,哪是地,哪是云,四面八方全乱,全响,全迷糊。风过去了,只

  剩下直的雨道,扯天扯地的垂落,看不清一条条的,只是那么一片,一阵,地上射起了无数

  的箭头,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。几分钟,天地已分不开,空中的河往下落,地上的河横流

  ,成了一个灰暗昏黄,有时又白亮亮的,一个水世界。

21小时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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